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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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霜娘趕到的時候,盛雲院裏正亂成了一鍋粥。

這亂主要是由蘇姨娘帶來的,她不知怎麽這麽快得到了消息,趕了來,立在院裏大聲吵嚷,幾個丫頭圍著她勸阻,都堵不住她的嘴。

金盞見沒法上前,只得先拉了個在旁閑看的小丫頭來,問一問事情始末。

原來這日清早,梅氏領著珍姐兒正要出門去正院問安,周嬌蘭忽地堵上門來了,同梅氏糾纏昨日那事,梅氏仍舊不答應,來往了幾句,周嬌蘭見梅氏態度堅決,即從懷裏摸出把小銀剪來,舉在脖子旁邊比劃要挾,當時就把一院子人嚇住了。

梅氏倒還冷靜,她再清楚不過這個小姑子根本不是會尋死的人,並不慌張,為了穩住周嬌蘭,凡周嬌蘭提的要求她一概都應了。

周嬌蘭也不傻,曉得梅氏心不誠,此刻答應,下一刻就難說了,因此要梅氏現在就跟她去成襄侯府,她邊說邊盯著梅氏往後退,誰知後頭有一灘丫頭們潑出來的洗臉水,她走來的時候沒事,往後退的時候步子本身就不太順,一下滑倒了,剪刀的尖端戳到了自己臉上,劃出一道血痕來。

“這真是——”金盞咬了舌尖才把到嘴邊的“自作自受”四個字吞回去,問道,“二姑奶奶現在哪裏,臉上傷得重不重?”

小丫頭道:“二姑奶奶當時往臉上一摸,摸到了血,直接嚇暈過去了,奶奶叫把她擡在廂房裏了,我也不知傷得怎樣。”

霜娘聽了望一眼蘇姨娘,小聲同金盞道:“我記得你說,二姑奶奶是蘇姨娘一手帶大的,情同母女?”這不太對吧,正常的傷者親屬應該第一時間趕到傷者身邊,擔心關註她的傷勢才是,哪有任由傷者人事不知地躺在那裏,先在外頭撕起來了的?

金盞輕咳一聲:“奶奶,我先說的不仔細。蘇姨娘沒生下七姑娘之前,確實是把二姑奶奶當親閨女寵的,七姑娘生出來之後,二姑奶奶多少就要往後站一站了。不過這是奴婢們私下的閑話,不能十分作準,所以我先沒有告訴奶奶。”

霜娘心領神會,所謂不能“十分”作準,其實就是事實了。

前邊蘇姨娘大概是鬧得累了,被丫頭們見機拉去石凳上歇息,霜娘見路讓出來了,忙拉著金盞往廂房裏奔去。

一進屋裏,便見梅氏抱著珍姐兒,一邊在屋裏來回走動,一邊嘴裏不停地哄著她。

霜娘感覺不妙,上前兩步問道:“大嫂,珍姐兒也傷著了?”

梅氏聞聲轉身,略吃一驚:“你怎麽來了?珍姐兒沒事,只是有些嚇著了。丫頭們都幹什麽去了,客人來了,怎麽連個招呼的都沒有,茶都不來上一杯?”

霜娘把碰見去請大夫那丫頭的事說了,又道:“大嫂別和我客氣了,珍姐兒沒事就好,二姑奶奶怎麽樣?”

梅氏平白被這樁事糊了一臉,正是滿心的晦氣沒法說,勉強笑了笑道:“還好,傷並不重,只是傷的地方不巧,到底怎樣得等大夫來看了才知道。”

就把霜娘領到床邊,周嬌蘭還沒醒過來,攤手攤腳地躺在那裏。霜娘伸頭一看,先見她左半臉上好長一條血糊糊,心裏嚇得一突,再一細看,方發現那是被摸出來的血跡,真正的傷口大約也就一寸左右,劃在側臉上快接近耳根的位置,傷痕也不深,周遭皮肉都好好的,並未外翻,只是一道小裂口。

霜娘就松了口氣,既是替梅氏也是替周嬌蘭放了心,道:“這傷確實不要緊,找個好大夫用些好藥,自己再註意些保養,不會留下疤痕的。”

梅氏“嗯”了一聲:“像你說的這般就好了。”

霜娘見她有些神思不屬,好似記掛著什麽,時不時向外看去,以為她是煩心蘇姨娘在外頭鬧,便主動道:“大嫂,我替你在這裏守著,你去看看蘇姨娘罷,她不知想做什麽,總那樣鬧也不是個了局。”

“不用管她,她沒趣了自己自然走了。”

梅氏先一口否了,過片刻似下了決心,重向霜娘道:“不過我確實想托你在這裏替我看一會,這一早就出了事,我還沒來得及去向太太請安,再遲了恐她多想。太太如今病著,這事必要瞞著,不能叫她操心的。”

霜娘聽原是因為這個,笑著應了。

梅氏又道:“珍姐兒我原要帶著一起去請安,如今她嚇得有些呆呆的,我也不好帶去了,偏她奶娘今兒又告了假,只能一並請你替我照看了,可行?”

霜娘爽快道:“大嫂放心,我就抱著珍姐兒,一步不離守著她。”

梅氏遂把懷裏的珍姐兒交給霜娘,見珍姐兒的目光追著她,垮了臉,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,忙哄道:“珍姐兒乖,和六嬸在這裏等一會,娘很快就回來。”

珍姐兒不說話,癟著小嘴,眼眶裏含著淚珠。

梅氏十分心疼,但知道時間緊,不能再耽擱下去,一咬牙轉身出去了。

珍姐兒眼裏的淚就掉下來,目光盯在梅氏背影上,還是不說話。

霜娘想到她昨天還那麽懂事可愛,說話行禮都像個小大人樣,現在吃這一嚇,話都不會說了,很是憐惜她,給她擦了眼淚,抱著她學梅氏一樣在屋裏慢慢轉圈,輕聲細語地同她說些閑話。

金盞亦在旁邊逗她,沒一會金桔也進來了,她更活潑些,繞著珍姐兒做了許多可笑的鬼臉,三個大人使出了渾身解數,終於把珍姐兒逗得露出了個小小的笑容來,只是問她話,她還是不肯出聲。

金桔汗都累出來了,不由道:“二姑奶奶也真是,憑怎麽樣,也不該當著孩子的面動刀動剪的,我們珍姐兒算膽大的孩子了,都給嚇得這樣。”

霜娘也轉悠得累了,不得不撿了張椅子坐下,坐下時她肚裏發出“咕嚕”一聲響,珍姐兒坐在她腿上,聽著了,伸出小手去摸她小腹,大眼睛裏含著疑問望向她。

霜娘微紅了臉,和她說:“嬸嬸沒吃早飯,有點餓啦。”

珍姐兒嘴唇動了動,開口道:“我有奶糕,給嬸嬸吃。”

“珍姐兒好乖,謝謝你,”霜娘恐她反應過來又不肯說話了,就裝作若無其事,也去摸了摸她的小肚子,笑道,“珍姐兒早飯吃了沒?餓不餓?”

珍姐兒歪著頭想了一想,點點頭。

金桔見此忙跑出去,叫人拿吃的去了。

霜娘笑著繼續引珍姐兒說話:“點頭是什麽意思?是早飯吃了,還是說餓了?”

珍姐兒細聲細氣地說:“是餓了。”

霜娘摸摸她的臉頰,問她:“你還記得你昨晚吃了什麽嗎?是不是沒有吃飽,所以現在餓了?”

“我吃飽了。“珍姐兒就一樣一樣地把昨晚吃的東西數給霜娘聽,數著數著,她的眼神慢慢重新靈動起來,咯咯一笑,抱住霜娘的脖子不說話了。

霜娘見她豆丁大的一個人,還懂得害羞,心裏憐愛得不得了,忍不住摟著她親了一口。

珍姐兒的眼神往床那邊瞄了瞄,悄悄問:“六嬸嬸,二姑姑傷得怎麽樣呀?我見到她臉上流血了,好嚇人。”

霜娘道:“珍姐兒不怕,你二姑姑只是劃破了一點皮,聽大夫的話吃藥就好了。”

珍姐兒眨眨眼:“不會變醜嗎?”

“不會。”

珍姐兒就點點頭,笑了。

太乖太可愛了,這簡直是個小天使呀。霜娘正在心底萌得滴口水,金桔領著人帶著早飯回來了。

擺好飯後,金桔要把珍姐兒接過去,霜娘不大舍得,但她沒有餵養小朋友吃飯的經驗,恐叫珍姐兒吃得不順心,想想還是把珍姐兒給出去了。

剛動了兩下筷子,小丫頭在門口報,大夫來了。

霜娘搶先金桔一步站起身來,示意她繼續餵珍姐兒喝粥,然後自己快步走去床前,將帳子放下,又揭過錦被抖開給周嬌蘭蓋好,只露出她一張臉來,方令將大夫請進門來。

這大夫大概五十歲的年紀,卻不是一般大夫,身上穿的是有品級的官服,霜娘不大分得出他是幾品,但顯而易見的這是位太醫院的太醫了。

太醫水平很高,往周嬌蘭臉上掃了兩眼,就道:“無妨,我開兩服方子,一內服一外敷,內服七天,外敷一個月,必會好的。”

霜娘問道:“不會留疤吧?”

“除非這位奶奶體質特殊——”

說來卻巧,周嬌蘭被霜娘擺弄了一番,潛意識裏有些驚動,正於這一刻醒過來,瞪眼尖叫道:“什麽?我有可能會留疤?!”

珍姐兒含著一口粥,嚇得沒敢咽,嘴巴張得圓圓地看過來。

霜娘按捺住同受驚嚇的心情,向周嬌蘭道:“二姑奶奶,你現在不能這麽大聲說話呀,你臉上的小口子要裂成大口子的。”

周嬌蘭卻沒聽進去,只往自己臉上胡亂摸索,慌張道:“我要毀容了,鏡子,鏡子呢?給我鏡子!”

霜娘不敢給她,這位二姑奶奶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受控,她眼裏沒什麽妨礙的一道小口子,誰知道看到周嬌蘭眼裏會不會崩潰呢?

就只勸道:“二姑奶奶,這位太醫說了,只要你遵醫囑按時用藥,不會留下什麽疤痕的,你不要擔心。”

卻是越亂越添亂,歇息夠了的蘇姨娘於此時進了門,冷笑著接話道:“新奶奶倒會說好話安慰人,那剪刀沒有劃在你的臉蛋上,你自然不著急呢。”

霜娘深覺她是吃錯了藥,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和她結了冤仇,這樣時時被針對。但不知道也沒什麽要緊,至少不妨礙她張口就丟話回去:“姨娘嫌我不會說話,那就請姨娘勸一勸二姑奶奶罷。”

蘇姨娘一噎,霜娘很明顯是拿話堵她,但待要說她不恭敬,她說話的態度卻又很和氣。她抓不著話柄,只得暫不和她計較,走去床邊,看著周嬌蘭的臉道:“你這傻孩子,我一時看不到,竟把臉面傷著了,到底怎麽回事?我才在外面問丫頭,都說是你自己不小心滑倒傷到的,我卻不怎麽敢信,真有這樣湊巧的事?”

霜娘聽她言語,挑撥之意明晃晃的沒有一點遮掩,再看一看周嬌蘭,她原一心擔心自己的臉,並沒有想到別的,此刻卻露出了狐疑之色來。

霜娘心想不好,恐怕要開撕,梅氏不在,她身單力薄再帶個珍姐兒,堵不了這槍眼也不準備堵,便過去抱了珍姐兒就向外走,同時回頭與那立在一邊裝木樁的太醫說:“請先生到那邊屋裏去寫方子。”

她說話時正跨過了門檻,恰與外面一人撞了個正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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